xiuxiuxiu

*原著衍生，CP向非常不明显

*混乱第一视角，假设晓星尘自杀未遂

1

我又听见活人的惨叫了。

义庄只有内外两间。我躺在宿房的床上，那歇斯底里的女声仿佛就在床边。

我翻身朝向里侧。被褥泛着湿冷的潮气，我忍不住咳嗽起来。

半柱香后，哀嚎戛然而止。紧接着是清水搅动的哗哗声。有人缓步进来，坐在床沿，语气寻常地问我，晚上想吃青菜还是白菜？

2

我看着跪在眼前的人，心中并无半分快意。

霜华果然是把好剑，深深嵌进我的手掌里。我废了极大的劲，才捏着剑锋生生将它夺过来。胸口积盈的恶气几乎将我撑爆。我捏着晓星尘的下巴迫使他抬头，直接一掌劈在这张脸上。

他晃了晃，彻底瘫倒在地。

如果不是还有鼻息，我都要怀疑他自杀成功了。

我胡乱处理完手掌和腹部的伤。义庄本就没什么摆设，宋岚搬走能撞角自杀的桌椅后，更显空旷，只剩几口棺材和被我踹破的门。我将晓星尘挪到棺材边靠着，捡起门板看了看，更加头疼。这修门的活计最终还是落在我头上，着实叫人不快。

晓星尘的嘴唇动了动，字不成句的，还夹着粗粝的泣音。我听了半天才搞懂他想说什么——

让我死。让我死。让我死。

我哑然失笑。

3

穿堂风渐凉，约是近了黄昏。

义城少有晴日，被褥又潮又黏。我想下床，双手却酸软得很。鼻腔里弥漫一股药味，也不知先前灌进腹中的汤水究竟是何物。

嗓子呕不出什么东西。我将手探出被窝，勉力坐起来。

这双应当握着霜华的手，如今莫说除魔奸邪，竟连一层薄被都掀不开，落寞至此，倒教我生出一丝愧疚感。覆眼的白绸新换不久，屋里却没有什么动静。

我枯坐在床上。可能有几个时辰，也可能就一盏茶的工夫后，我忽然感觉有人接近。

我起先以为是他，但他不会那么安静。恰恰相反，自身份暴露后，那人比往日更活泼了，总是喋喋不休地来床边讲一些趣事，似乎是想逗我开心。只是偶有几次，许是我的反应不够讨喜，金麟台上那个阴鸷的嗓音便会陡然冒出来，改说起义城百姓的日常生活——而他随时能将那样的美好覆灭。

我不明白他图什么。像在强调自己的胜利，却又指望我去否定它。

明明我连生死都难由自己。

床边的人一直不说话。我无欲无求地陪着他沉默甚久，终于有点好奇了：阁下是——？

耳畔听得衣料摩擦，却依然没有人开口。

我微觉不安。是阿菁么？那么厉害的小姑娘，怎么可能一丝声息也无？但除去阿菁，还有谁愿意在傍晚靠近义庄？莫非真的是——陡然有一件冰冷的东西覆在我靠着被褥的手上，微微僵硬，却依旧带着点韧软，指腹还能感受出几处薄硬的……茧？

这是一只手。

一只练过剑的，凶尸的手。

我本能地抽回，又哆嗦着重新伸出去。

屋内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哨音，紧接着是物体摔翻在地，被踢踹踩踏的动静。我的手抓在空处，听着阵阵巨响最终沉寂在关门声里，面上顿觉微热。

熟悉的脚步声自门口逼近，停在床边。我朝声音的方向抬头，那股热意淌过双颊，沿着下颌流淌。我求过饶，讨过好，却没想到讨好的求饶是这般沉郁，压在心口，仿佛能将魂魄并脊骨一齐碾碎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声的。

“你不饶我，好歹放过子琛。”

——无人应答。

唯有腹部一凉，阵阵钻心的痛。

4

我终于意识到，晓星尘已经不是晓星尘。

吃剩的半碗酒酿圆子被我砸在地上，蛋花四溅，和挂在他嘴角的一个颜色。他坐在原处，像没听到碗摔裂的动静，喉咙上下一滚，慢慢将我喂的那勺咽了。我先前还从不知道，明月清风竟吃得下这般甜腻的糯米食，不说喜欢，也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。

一刹那我以为自己在喂走尸。走尸还会嗷嗷叫两声，他倒全然像是死的。

直到我揪着他前襟，用力扯近，他才反射性呛起来，透出一丝活气。人似乎更清瘦了，只剩一张绷着骨头的皮。他仍是其他的任何东西：霜华的剑主，倒霉的道士，可怜的瞎子——

但他独独不再是晓星尘。

我看着他捂住腹部剑伤的动作，烦躁地想，这不是我想要的晓星尘。

5

酒楼的制式偏旧，褪色的灯笼左右轻晃，楼旁支着一个小摊。我尚未走近，就听得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。小孩蜷在人群中央，凄惶地盯着左手瞧。那只手几乎没有形状了，红血与白骨混作烂泥一滩。酒楼的小二看着门前那条延伸的，带血的车轱辘印，直道晦气。

谁说不是呢。旁边有人附和，小孩也怪可怜的。

话虽如此，他的双手却揣在袖笼里，并无动作。周围二十余看客，竟人人都似脚底生根般。

我心道奇怪。任凭谁看到一个孩童，断了手指，趴在街旁哇哇大哭，都该会动恻隐之心。我在旁人的视线里独自上前，蹲身查探。幸好手骨没彻底粉碎，用些生肌接骨的药，仍有治好的希望。我拍拍他肩膀，一面看向他低垂的脸。只要有一个人，哪怕就一个人愿意哄哄他，都不至于……

小孩突然抬起脑袋。

那张脸叫我如遭重击，直直朝后退去。

身体被一双铁钳般的手箍住，有个熟悉到发麻的声音接道：都不至于让他变成那样，对吧。

无数尖锐的记忆瞬时苏醒，一阵血腥气直涌喉口。他将脑袋搁在我的肩膀，用另一只手撑开我试图闭上的眼睛，似乎很想让我继续看着那孩子。

——你看啊，都没人愿意救他。

——道长真要救世，为何不救他？他难道不是这世间吗？

——还是做过错事，就活该像鬼一样活着？

我弓身呕出一口腥甜，重重推开身后的人，挣扎着想逃，却踉跄地撞在酒楼旁的小摊上。摊面上都是些奇巧玩意：草扎的蝴蝶蟋蟀，小风车，还有一面异域花纹的铜镜，正好摆在眼前。

我狼狈地抬起头，正对上一双明亮璀璨的眼睛。

我……为何会有眼睛？

6

女人的绸衫皱成一团，血液自指缝流出来。她仰面朝天，因先前的翻滚耗尽了力气，只剩嘴巴还倔强地开合着，冒出一句句毫无新意的辱骂。

我蹲下去，用匕首拍她的脸颊：好吵，不就是没了眼睛吗？

她竟像回光返照般，骂得更凶。

宿房里传来翻身的动静，接着是低低的咳嗽，这让我的心情糟糕起来。我将匕首插在女人的脸旁边。她瑟缩一下，露出一个我熟悉的神情。那是弱者突然明白自己无法掌握命运后的恐慌，畏惧，讨饶。我觉得没什么意思。骂得再难听，她也杀不掉我，操不到我妈。

太好笑了。

晓星尘被他师父挖掉眼睛的时候，肯定没这么吵。

女人仍在瞎叫。天色渐暗，我想到自己还没买菜，便掂起一旁已经没用的玩意，塞进她喋喋不休的嘴里。她陡然惊恐起来：畜生你给我喂什么？ 

我耐着性子解释，这叫物归原主。

她傻愣好久，方才明白那两颗在齿间爆浆的是何物，脸上的窟窿淌出新的液体。一声前所未有的惨叫后，她直挺挺地昏厥过去。耳边终于清静了。

我倒了盆水，开始洗手。

7

桌上摆着一盘兔子形状的苹果，切口已经发黄。

果盘旁有把长兵，层层白布抖落后，露出一个镂着霜花的剑柄。

屋内除去这两样，并原先就有的棺材床铺等，竟再无多余的物件，仿佛一下子失了生气。我站在阿菁常睡的棺材旁，才发觉自己稻草铺得并不好，小姑娘睡在里头怕是会硌到。

盲人突见光明，定会欣喜发狂。但失而复得，心境就显枯败了。如果不是屋后传来浓烈的恶臭，令人不适，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另一重心心念念的梦里：室内无人，限制灵力的药物失效，而霜华就在我的手边……人的咽喉总是脆弱的。

我支着脖颈沉默半晌，决定去屋后看看。

转过墙根，院深处是堆积的尸体，最里边的都腐烂了，流出青绿色脓液。

起先我以为这是什么恶心人的新主意，待看清后，胃部当即剧烈翻涌。我张嘴吐出一地的酸水。

他们……他们都没有眼睛。

我调转剑锋，对准自己，眼窝里却淌出泪来。

我最终没有把这双眼睛毁掉，回屋抱来几捆稻草，沿尸堆点燃。

眼睛的原主应当还有很多想看却没看到的风景，也可能有偷偷远观的爱人。如今我借其双眼，理应代他去看这世间的千般风景，万般熙攘。那人在滥杀无数的百姓后，似乎真的从义城消失了，只在临走前大发慈悲地给了我一双眼睛。他大概仍在报复我。我既要对得起这双眼睛，便不好轻言死去。

先前报复我的生，现在还要报复我的死。

火焰越卷越高，穿透艳醴的秋色，将那些腐臭烧作一抔焦土。

我抱着霜华，迈过义庄高高的门槛。街旁的屋里传出刷锅洗菜的流水声，我不便叨扰，一人朝城外行去。

8

这家说书馆不是本地最有名的，但胜在果盘新鲜，糖水很甜。

今日的当值讲得不赖，将一只小水鬼描绘得凶恶无比，连带降服它的道士都厉害了几分。临近午膳，周围陆续有离场的动静。说书先生见好就收，醒木一拍，最后道，在下所言绝非虚构，那道士就孤身歇在百里外的一间破观里，身负名剑，目若星辰，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。

台下哄笑起来。有人抛钱过去，落地清脆。

寻常百姓连柴米油盐都顾不及，书中故事，听过作罢。谁会真去那什劳子白云观一探真假。

我饮尽碗里的糖水，起身时竟不知怎地，撞在前面那人的背上。我扶着脑袋，尚未出声，一个中年汉子已经骂咧开了：哪个不长眼的瘪犊子！

他边骂边拖动木椅，似乎是想转过来正面对峙。我微微皱眉，正盘算着要不要割掉他的舌头换一片清静，他却突然哑声。好半天后，那汉子悻悻道歉道，小兄弟我不是故意的，你别往心里去。他伸手将桌椅朝旁边挪了挪——这边走，真抱歉啊。

我思忖片刻，松开扣着袖中匕首的手，点点头。

夔州的日头一如既往的滚烫，惹人心烦。

街边有人吆喝糖葫芦。我靠过去，指了串闻着最甜的。

那小贩似乎认得我，战战兢兢地递来竹签。我啃光半串的功夫，他的喉结滚动了无数次，欲言又止，口水翻搅的声音听着怪倒胃口。我忍不住道：有屁快放，还怕我白吃不成？

他嗓音都变了：不敢不敢！薛哥喜欢就好！

我乐得拍拍他的肩膀，丢掉竹签，从兜里摸出两枚铜钱来。

不得善始，但求善终。

（End）

*剧情就两件事。一是晓星尘被薛洋在同样位置刺了一剑。二是薛洋用活人实验，成功给晓星尘换上眼睛。按时间顺序是23461578。

*所有没出现薛洋名字的单数节（1/3/5/7）是晓星尘视角。

3*薛洋为防止晓星尘自杀，给他喂了脱力的药。

5*是晓星尘的梦境，情境是十几年前的夔州，所以酒楼制式偏旧。